路生割完了一大抱青草,十根手指都被草汁染得碧绿碧绿。他直起腰来,望一眼他放牧的牛群,再望一眼春天土地上娇媚而活泼的万物众生,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种酸涩和不平。想想看吧,地是财主家的,青青麦苗是财主家的,遍地牛羊也是财主家的,就算是一年中风调雨顺,到年底满囤满圈,跟路生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,债还是年年长,苦日子还是一天天过。娘说的话一点都没有错,这样的噩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?十六岁的大小伙子路生,什么时候才能够种上自己的地,娶上自己的媳妇,把自己的瞎眼娘侍奉到终老呢?
路生这样想着的时候,好端端的太阳地里忽然一阵阴风吹过,凄恻恻的,让人忍不住打一个大大的寒战,身上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。天空中的鸟雀不安地鸣叫起来,在麦地上惊慌地盘旋,一个跟着一个飞翔而去。路生抬头看天,天空已经阴云密布,黑雾沉沉,好像刹那间有人罩下了一张厚厚的网子,要把万物众生一网打尽。紧跟着,狂风四起,从看不见的地平线上铺天盖地而来,一路尖声啸叫,搅得灰尘弥漫,四野中昏黄一片。空气中夹带了浓浓的尘土,呛得人难以透气,眼睛也无法睁开。路生伸出手,摸索着去抓摸他的那些牛,张开的手心和手背被尘粒刷刷抽打,针扎一样生疼。牛们惊慌不安地叫着,怎么都不肯听路生的吆喝了,夹紧了尾巴,被狂风吹着赶着,顺风奔逃,仿佛是被魔鬼驱使,又仿佛见到了世界末日。路生害怕牛群散了就再也聚拢不来,只好眯缝了眼睛,拼命地跟着牛群奔走,边走边大声地叫唤。沙粒打得他脸颊通红,张开嘴巴呼喊的时候,嘴巴里灌进了大把的沙子,喉咙顷刻间就呛得哑了,想喊也喊不出来了。他听得见牛群撒开蹄子往前狂奔的声音,却看不清,喊不出,抓不着,除了撒腿紧追之外,别无办法可想。天昏地暗的,很快他感觉到自己离前方的牛群越来越远,连小牛犊的哀哀嘶叫声都不再听得到了。他身前身后一片灰蒙蒙,立脚四顾,怎么也弄不清自己置身何处,面对的是东西南北。他机械地再往前跑了几步之后,忽觉脚下踩了一个空,身子一矮,整个人像一个秤砣样地坠入了深谷之中。良久,砰的一声响,他只觉膝盖处一阵剧痛,身子触到了一块硬物,再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