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日西北风一刮,天上的鳞云,都被吹扫到东海里去了。太阳虽则消失了几分热力,但一碧的长天,却开大了笑口。富春江两岸的乌桕树、槭树、枫树,振脱了许多病叶,显出了更疏匀、更红艳的秋社后的浓妆;稻田割起了之后的那一种和平的气象,那一种洁净沉寂、欢欣干燥的农村气象,就是立在县城这面的江上,远远望去,也感觉得出来。那一条流绕在县城东南的大江哩,虽因无潮而杀了水势,比起春夏时候的水量来,要浅到丈把高的高度,但水色却澄清了,澄清得可以照见浮在水面上的鸭嘴的斑纹。从上江开下来的运货船只,这时候特别的多,风帆也格外的饱;狭长的白点,水面上一条,水底下一条,似飞云也似白象,以青红的山、深蓝的天和水做了背景,悠闲地无声地在江面上滑走。水边上在那里看船行,摸鱼虾,采被水冲洗得很光洁的白石,挖泥沙造城池的小孩们,都拖着小小的影子,在这一个午饭之前的几刻钟里,鼓动他们的四肢,竭尽他们的气力。
离南门码头不远的一块水边大石条上,这时候也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,头上养着一圈罗汉发,身上穿了青粗布的棉袍子,在太阳里张着眼望江中间来往的帆樯。就在他的前面,在贴近水际的一块青石上,有一位十五六岁像是人家的使婢模样的女子,跪着在那里淘米、洗菜。这相貌清瘦的孩子,既不下来和其他的同年辈的小孩们去玩,也不愿意说话似的只沉默着在看远处。等那女子洗完菜后,站起来要走,她才笑着问了他一声说:“你肚皮饿了没有?”他一边在石条上立起,预备着走,一边还在凝视着远处默默地摇了摇头。倒是这女子,看得他有点可怜起来了,就走近去握着了他的小手,弯腰轻轻地向他耳边说:“你在惦记着你的娘吗?她是明后天就快回来了!”这小孩才回转了头,仰起来向她露了一脸很悲凉、很寂寞的苦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