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当无聊地去翻寻古籍的时候,
它就含愁地勾起一个使我悲哀的记忆。
——《断指》
在疲倦的时候,
我常是暗黑的街头的踯躅者,
——《单恋者》
在《残叶之歌》中,心儿如何贴在心头,令人费解。就算心儿可以贴在心头吧,也只是陈腔而已。在《断指》中,前三行累赘,末行近于不通。“含愁地”和“使我悲哀的”,意相近而语相淆,重复的形容反而对不准焦点。“长安不见使人愁”,岂不言简意赅,一定要说“我哀长安不见使人愁”,反倒使人茫然了。这四行冗句如能改短如下,诗意也许反而清楚些:
在一架旧书橱里,灰尘满积。
有一个酒精瓶,久浸着一只断指;
每当无聊,去翻寻古籍,
就勾起我悲哀的记忆。
《单恋者》中的“踯躅者”,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毛病。这毛病来自译文,久之,在作家笔下也成为“正格”了。本来,西文所说“萧伯纳是一位素食主义者”,便等于中文的“萧伯纳吃素”。可哀的是,目前的作家大半避简就繁,爱跟在西文的背后喋喋饶舌,受其洋罪。中国古典文学里,用起“者”字来,都简洁浑成,不至于拗口。“负者歌于途,行者休于树,前者呼,后者应”是一例。“谁知林栖者,闻风坐相悦”是一例。“客有吹洞箫者”又是一例。戴望舒笔下的“踯躅者”,所以不妥,是三字均为双声,读来重浊刺耳,同时前文“暗黑的街头的”偏偏又是颇为新文艺腔的白话,文白相抵,很不和谐,不过这种毛病并非戴氏所独有;“我是一个……者”的公式早已为欧化新文学作家普遍接受了。在《冰心诗集》的后记里,巴金就这么说:“十几年前我是冰心的作品的爱读者。”其实在纯正的中文里,我们不说“我是一个……者”只说“我如何如何”。前论戴诗之拗句,只要改成:“暗黑的街头,我常踯躅。”就可以把“者”字化解于无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