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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宜昌到青滩,一百几十里的高山峡谷,被一带平水处理得像沪宁、沈大和京津唐高速公路一样。小快艇一边飞驰,一边唱着情切切意绵绵的当红歌曲,两个钟头就到了青滩。
码头上人不算少,十几个背着空背篓的女人在趸船上或坐或站,见到拿着大宗行李的人从船上下来,便一齐用眼睛朝他笑。拿着大宗行李的男人也还了一个笑,被他看着的女人便羞涩地走过去,将那人的行李放在背篓上捆扎好,然后蹲下去,依然是笑着一伸腰,便将小山一样的行李背了起来。走了几步后,她才侧着对别的女人说:“我先走了啊!”像川妹子一样,声音有一种特有的脆亮,还有一些质朴的愧疚。别的女人大度地对她说:“走吧,起岸时脚下踩稳当些!”
在长长的跳板那一端,江滩上布满了黄褐色的石头。石头很大,不知江水在如何洗刷它们,几乎见不到岁月固有的圆滑,无论是在贴近泥地的底部,还是小孩用脚反复踹踏过的顶端,大大小小的棱角兀自直愣愣地瞪着汤汤泛泛的江水。
又有十几个背背篓的女人,她们倚着各自身后的石头,大声说着一句半句什么话,大家就一齐笑起来。在那些话后面,肯定存在着只有她们晓得的秘密。我从她们面前走过时,清楚地听见一个女人说,你们看他那双皮鞋,像不像——话只到此为止,女人就笑成了一团。我晓得她们在用我的皮鞋比喻什么。这双皮鞋跟着我走过不少大地方,但受到如此公开的取笑还是第一次。她们其实没有恶意,那些明亮得如同黑色珍珠的眼睛,闪烁着对一个来自异乡的陌生人的友善。我用从老明那里学来的话,对她们说:“搞啥子吗?”离我最近的两个女人相视一怔,紧接着同声大笑起来。远一点的女人中有人说了句:“三岁的娃子学狗叫!”从江滩的上游跑来两只小狗。一个女人用手一指,说了声:“小狗!”自己先笑岔了气。从船上下来的人也跟着笑。趸船上那个将缆绳系好又解开的男人隔着水大声吆喝:“笑啥子,有啥子好笑,‘屈原号’来了,看你们上哪儿借力气来背货?”多数女人们不去理他,只有两个年轻漂亮一点的用手捂住了嘴。